近年來，中國的紙漿和造紙行業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持續擴張，由新建工廠項目、尖端技術應用以及政府的大力融資推動，創造了行業產量的歷史新高。這種原本旨在滿足龐大國內需求的擴張，如今已演變成一個產能嚴重過剩和結構性失衡的時代。這一轉變正以前所未有的力度重塑著全球貿易格局、定價策略以及行業的可持續發展重心，對全球紙漿和紙張市場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席卷全球的擴張浪潮與背后的驅動力

中國紙漿造紙業的迅猛擴張并非無源之水。其背后的驅動因素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

首先是政府的強力支持與融資補貼。在國家戰略規劃，尤其是五年計劃的指引下，“中國制造”戰略得到大力推行，持續鼓勵制造業投資。許多在政府支持下建立的工廠，往往將就業和生產目標置于單純的盈利能力之上，即便面對市場疲軟，也能維持持續的產量和投資，從而推動了產能的不斷積累。

其次是資源的可及性優勢。中國能夠獲得相對廉價的俄羅斯石油和化學品，這顯著降低了國內工廠的生產成本，特別是在涂布紙板和包裝紙等高耗能領域，使其在國際競爭中占據了成本優勢。

然而，這種擴張也伴隨著木纖維采購的結構性變化和可持續性風險。由于國內資源不足，中國日益依賴進口木纖維。這些進口來源中，有些是來自越南等地區快速擴張的人工林，但其采購過程有時存在“可疑的纖維來源”。這種對進口的日益依賴，已經在整個供應鏈中引發了關于環境責任和可持續發展的擔憂。

產能過剩重塑全球貿易格局

隨著中國國內市場逐漸趨于飽和，巨額的過剩產能開始大規模涌向國際出口市場。這種現象極大地擾亂了全球紙張的價格穩定，尤其是在亞太、歐洲和拉丁美洲等地區。這些地區的本土生產商正努力應對來自中國低價產品的激烈競爭，市場份額受到擠壓。

對于上游的紙漿供應商而言，中國日益增強的紙漿自給自足能力，正在不可避免地改變傳統的全球纖維貿易路線。這迫使北美和北歐等地的傳統紙漿出口大國必須積極尋找新的市場，并調整其長期戰略，以適應全球力量平衡的變化。對于北美和歐洲等傳統市場領導者來說，這種低價出口、供應鏈中斷和不斷變化的力量平衡構成了嚴峻的挑戰。

行業觀察人士普遍預計，為了應對日益緊縮的全球市場，中國紙漿和造紙行業內部將出現一輪整合潮，屆時規模較小、效率較低的工廠將難以生存。在這種背景下，對透明度、基準測試和生產效率的戰略性投資，對于保持中國企業在全球市場上的長期競爭力至關重要。

環境成本與中國海關新規的沖擊波

中國的產能過剩并非沒有環境代價。為了維持工廠的利用率，即使在利潤縮水的情況下，工廠也往往會選擇持續生產，這不僅加劇了市場的波動性，也給生態環境帶來了壓力。中國對進口木纖維、化學品投入和能源的巨大需求，引發了人們對該行業可持續性和資源效率的擔憂。

在此背景下，中國海關總署（GACC）于2025年10月9日宣布的一項新規，對全球再生纖維貿易鏈投下了一顆重磅炸彈。新規要求進口商必須申報再生紙漿的生產工藝是干法還是濕法。

這一旨在控制污染的措施，源于中國當局對“干磨工藝”可能被用于將進口固體廢物偽裝成紙漿的擔憂。自2021年中國全面禁止固體廢物進口（包括混合了紙張和塑料的貨物）以來，國內多地海關檢查均發現過疑似固體廢物冒充“再生紙漿”進口的案件，導致貨物被退回。

這一禁令頒布前，英國約60%的再生紙是直接出口到中國的。禁令實施后，東南亞國家，特別是馬來西亞和泰國，迅速成為了英國再生紙的重要中間加工商。這些國家的加工廠將進口的廢紙進行初步處理，加工成再生紙漿后，再供應給中國買家。根據國際回收局（BIR）的數據，2024年前8個月，馬來西亞和泰國共向中國出口了超過260萬噸再生紙漿。

新規對這一新興貿易流程將產生重大影響。再生濕紙漿通過分解、清洗、打漿和機械脫水，其凈化程度相對較高；而干磨紙漿僅是將廢紙粉碎和壓縮成捆，缺少相同的凈化、消毒和滅菌工序，因此更容易引發污染擔憂。業內人士普遍認為，來自東南亞的進口再生紙漿，尤其是被海關認定為“干”法的材料，可能會面臨嚴重的延誤，甚至被直接拒收，這將直接削減中國對英國原產纖維的需求。

此外，新規頒布的時機也加劇了混亂。規則變更恰逢中國黃金周假期之后，在此期間，工廠、港口和海關的產能均有所下降。這一時機進一步加劇了交通擁堵和行政積壓。貿易商警告稱，額外的文書工作要求不僅會延遲發貨，還將大幅增加檢驗的負擔和成本。

受此影響，英國再生纖維出口商正積極準備應對來自東南亞紙漿生產商的訂單下滑。盡管9月份紙張市場價格在8月下跌后相對穩定，但紙漿價格的持續低迷以及來自北美和北歐材料的競爭加劇，繼續給整個行業帶來壓力。與去年相比，紙漿價格幾乎下跌了一半，這種低價態勢將持續對全球紙漿和再生纖維行業鏈條產生深刻而廣泛的影響。